【陆小凤传奇/陆花向】太白清平调 01
如果能够回到过去，是否忍心抹杀未来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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灵犀一指传人花满天与万梅山庄西门公子决战于昆仑之巅。
二人缠斗一夜，难分胜负，最终双双落入万丈绝壑，同归于尽。
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。
而人，永远都不会灭绝。
从过去至今朝，又由今朝往明日。岁岁代代无穷尽。
江湖岂非无穷无尽？
若非如此，江湖的尽头又是什么？
人生于天地，短犹蜉蝣一瞬，渺犹沧海一粟。人心可否也去到天涯海角？
那里可有延绵到天边的如茵绿草与风中摇曳的鲜花？
三月十八，临安细雨。
陆小凤在酒楼大堂喝酒。
他刚替临安有名的钱大善人解决了一桩珍玩失窃的奇案，整个人累成一滩烂泥，只恨不得一连睡上个七天七夜。
偏生他的老朋友司空摘星叫他在这里等一个人。
确切来说，是等一个女人。
一个近来在江湖上比他更出名的女人。
江湖上出名的女人不少，或因权势，或因美貌，或因武功，却鲜有比陆小凤还出名的。
连他那些个了不得的朋友，也不见得会比他更出名些。
这女人却是个例外。
她不仅比陆小凤出名，而且因陆小凤而出名。
没人知道她的来历。半个月前她好似凭空出现在这世上一般，一出手就连伤东南十二派二十九人，折毁众人兵器以作羞辱后，仍废去了他们一身功力。
东南十二派本该有二十九个后起之秀，如今只剩二十二个废人。
有七人不堪受辱已选择自尽。
东南十二派联合悬赏，若有人能将此魔女诛杀，必将重金酬谢！赏金一路水涨船高，半月来竟已翻了四番。
重利相诱下，不少自恃本领高强的高手纷纷出手，无一不是铩羽而归。
原因无他，只在于那女子所使的功夫——
灵犀一指！
更巧合的是，她也姓陆！
云想衣裳花想容，春风拂槛露华浓。
陆云裳！
江湖风雨向来疾，少年子弟弹指老。不知有多少人睁大眼，冷笑着等看二陆狭路相逢，激起千层浪。
陆小凤微微叹口气，饮尽一杯酒。
有时即使有心避开麻烦，麻烦也不愿避开他。
江湖争斗，永无休止。
黄昏时分，路人行色匆匆，天边昏暗，雨势渐大。
酒楼大堂忽然多出许多人，看样子都是来避雨的，却始终未曾让兵器离手片刻。
他们喝酒吃菜也不专心，不时四下打量周围，眼神锐利机敏。前后来了几拨人，为首的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，彼此不闻不问，连交谈都没有。
反倒是这种刻意的避让，更显得可疑。
陆小凤困倦极了，累得连酒都不愿再喝，眯着眼几乎要打起瞌睡来。
他们都在等一个人，可这个人迟迟不来。
她或许会来，或许不会。
她不至于因为惧怕才不来，却一定有某些不同寻常的原因绊住了她。
但无论如何，他们必须等，她也必须死。
陆小凤不知不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，这一觉直睡到后半夜。
大堂仍灯火通明，那些人一个不少地坐在原位上，似乎在几个时辰内都不曾动弹一下。
人群隐约躁动起来，不少人已将手按在刀柄上。
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街角传来，夹杂在暴雨中，微不可闻。轻轻柔柔，不重不响，似是女子的绣鞋灵巧地踩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。每一声都隔着相同的时间，不长也不短，不快也不迟，仿佛蜻蜓吻在水面，光凭这脚步声就能想象出它的主人该是个多么动人的女子。
众人盯紧大堂门口，陆小凤亦睡眼朦胧地望去。
一抹淡色的人影慢慢近了。
她撑一把老旧的油纸伞，穿一件辨不清颜色的浅色衫子，身形在雨幕中迷蒙若虚幻。
众人几乎按捺不住，就要拔出兵刃。
却又眼睁睁看着她收伞进了大堂。
他们爱钱，却也惜命。
她环顾四周，最终在陆小凤邻座坐下。这是整个店里仅剩的半张空桌。
众人屏住了呼吸。
陆小凤眼前一亮，而后看着她兀自出神。
浪子自诩识遍美人，便是江湖公认的四大美人亦不觉能有几多惊艳。可面前这个女人，却比她们四个加在一起都要来得更美。
说是女人，其实她还算不得是个女人。
她约莫十六七岁，还是个少女，有着苍白的面容与如墨的眉发。
她的脸色太过苍白，眉发也太过漆黑。
这样极致的黑与白，激烈地冲撞在一起，好似万丈冰川下滚滚沸腾的熔岩，竟惊异地形成一种独一无二的美！
遑论她还有一双澄澈若冰雪消融的眼睛！
她在桌旁坐了一会儿，然后问陆小凤：“你能请我吃点东西吗？”
她的嗓音清亮婉约，听着很舒服。
陆小凤回神，笑道：“谁能忍心拒绝这么美的姑娘呢。”
他招来小二，点了几道当地极受青睐的菜品，少女却摇摇头制止他。
“只要一碗阳春面。”少女道，“多的我没有钱还你。”
陆小凤道：“有缘相遇就是朋友。朋友之间又何必计较一顿饭钱呢。”
少女道：“吃完这顿饭，我还有别的事要求你，总不好意思让你破费太多。”
说话间，小二端着热气腾腾的面条上来。似是可怜这小姑娘，厨子好心地在面上加了个蛋并一些青菜，不至于真让她吃一碗清汤寡水的阳春面。
周遭众人按兵不动，打量的目光却从未间断。少女低头专心吃面，恍若一无所觉。
那把破旧的纸伞靠在桌沿，地上很快蔓延开一滩水渍。
她淋了雨，鬓发乱糟糟贴在脸颊上，衣摆与鞋头满是泥泞。陆小凤略一思索，就明白了她为何姗姗来迟的缘故。
正如她所言，她没有钱。
所以她是走路来的。
雨天路滑，山道更是难行，走路的自然比骑马的要慢上许多。追杀的反倒赶在了被杀的前头。
陆小凤哑然失笑。
少女饿极了，很快便将一碗面吃个精光，连面汤都没有剩下。
她搁下筷子，垂着眼，道：“多谢你的面。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，我都会告诉你。”
陆小凤笑道：“若是一碗面就能换得事实真相，司空摘星为什么要追你三天三夜？”
少女面露疑惑，答道：“我以为……他在和我比试轻功。”
闻言，陆小凤怔然，继而大笑起来，笑得肚子疼。
他又问：“那么那些江湖高手呢，你以为他们为什么向你出手？”
少女的面上的疑惑加重了些。
她道：“我不知道。他们看起来像是想要我的命，可我想不起来何时得罪过他们。”
陆小凤敛起笑意，正色道：“因为你杀了七个人。”
少女讶然，反驳道：“我没有杀过人。”
陆小凤道：“你不杀伯仁，伯仁却因你而死。”
少女茫然不懂。
陆小凤叹了口气，解释道：“你废了二十九个年轻人的武功，他们中的七个因不堪受辱而自杀了。”
少女呆住了，半晌没有说话。陆小凤以为她生出了悔过之心。
良久，她才低声道：“我从没有废过别人的武功。我长到这么大，甚至从未动用过武功，除了半个月前。那是我第一次动武，但我知道分寸。”
陆小凤眉头一皱，问她：“那次你可有伤人？”
她摇头：“没有。我只卷走了他们的兵器。”似是怕他误会，她又道，“但我事后又还回去了。虽是他们无礼在先，我也同他们赔过礼，道了歉。”
若这少女所言为实，此事则另有隐情。
陆小凤心中困惑更甚。
他道：“若不是你做的，你逃什么？你可知伤了各路高手，只会让你与武林结怨更深。”
“逃？”
少女脱口而出，“我没有逃，我在找你！”
陆小凤亦掩不住惊讶：“找我？”
少女微微颔首，坚定道：“我想求你收留我。”
此言一出，饶是潜伏在侧时刻准备截杀的几路人马也不由怔住。
众人皆知，陆小凤是个浪子。
浪子没有家，他们四海为家。风里来，雨里去，孑然一身，白天同三两好友把酒言欢，路见不平就拔刀相助，夜里不知躺在哪个女人的被窝里，稀里糊涂一觉到天亮，醒来时可能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枕边人。
没有哪个聪明的女人会异想天开地去挽留一个浪子。
她们心知肚明，无论做什么都只是徒劳无功，浪子能留给她们的只会是夜半三更寂寞的眼泪和一颗伤透的心。
现在却有个女人想要一个浪子收留她！
这岂非荒天下之大谬？
她岂非全天下最蠢笨愚昧的女人？
陆小凤若不是世上最无可救药的笨蛋，他怎么可能答应这样莫名其妙的要求？
他当然不是。
不仅不是，他还是全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。
可他这次却没有立即拒绝，反而摸了摸嘴唇上的胡子，好奇地问道：“你为什么想让我收留你？”
这话不知怎的触及她的伤心事，一双美目慢慢变得通红。
少女攥紧自己的衣角，反复摆弄，似是努力思考该如何开口。
她想了很久，大约有一刻钟那么久。
终于她低下头，泪水落在裙裾上，面庞更苍白，连最后一丝血色都褪尽。她轻轻打着寒颤，无声无息地哭泣。
陆小凤是最见不得美人伤心的，他正想安慰她两句，却见她拿袖子胡乱抹了抹脸，冲他勉强地笑。
“我哥哥约我夫君决斗。”她哑声说，“他们从悬崖上掉下去，同归于尽了。”
陆小凤准备安慰她的话堵死在喉间。
生离死别，多么伤心绝望的事。他的三两句安慰顶什么用呢。
她望着陆小凤，却神思恍惚，不知出神到何处去。
她轻声恳求道：“我在这世上，没有地方可去。你是翱翔九天的凤凰，能不能求你替我找找归家的路？他们是我的家人，除了他们，我实在一无所有。我愿意付出一切，来换取他们回到我身边。”
陆小凤默然不语。
他虽没有家人，却有许多朋友，还有更甚家人的挚友花满楼。
在他身边，他就像雏燕还巢，就像游子归乡，就像浪子有了一个家。
他实在不能想象，若是有朝一日他失去了花满楼会怎样。会不会像这位姑娘一样，孤苦伶仃如游魂野鬼？会不会满心忧愤与哀思难以排解？会不会喝太多的酒，做太多的梦，终究醉死梦中？
又或许他仍能继续生活，只是再也无法开怀如昨。
人世若没有了梧桐，凤凰又要栖到哪里去呢？
陆小凤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，像安抚一个失措迷茫的孩童。
少女将脸颊贴近他掌心，眼泪便在他掌心蜿蜒。
冰冷，孤苦。
此刻她在他的眼中已不是一个绝色美人，甚至不是个女人。她只是个无助的可怜人，而他像她的父母兄弟，是她仅能抓住的浮木。
这感觉着实微妙。
他从未对一个女人产生过这样的感觉。
他也从未做过某个人的父母兄弟。
他今年二十七岁，既无手足同胞，也未为人父为人师。世上多的是女人喜欢他，却没一个对他怀有孺慕之情的。
陆小凤险些错觉少女深爱着他，就如她深爱着她的父兄。
她依恋他。
他几乎就要开口答应她。
大门忽然砰地关上，堂中烛火一闪，明明灭灭。
众人已纷纷亮出兵刃。
堂中为首之一的少年侠士蓦地拔剑：“魔女，既然你想念家人，我就送你一程！”
少女抬眼看他，问道：“去哪里？”
少年冷冷笑道：“送你上黄泉！”
语罢，便要出手攻来，陆小凤身影一动便已夹住了那柄剑：“稍等，我还有句要问。”
少年不悦，以为他要为这魔女说情，却碍于他的面子不得不忍耐道：“有话快说。”
谁知陆小凤没有问他，反而转头对少女道：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少年冷哼一声：“难道你还怕我们杀错人？”
陆小凤不管他，只接着道：“你既然要我收留你，总要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吧。”
闻言，众人神色皆是一凛，陆小凤怕是不会站在他们这边。
少女犹豫了一下，才道：“……我姓陆，陆云裳。”
陆小凤挑眉一笑，道：“真是有缘，我也姓陆。陆小凤，四条眉毛的陆小凤。”
说着，他收回了夹在剑上的两指。
陆小凤寻了大堂最角落的位置施施然坐下，自斟自饮道：“这回我不管闲事，你们不必管我。要寻仇要报复，都请自便吧。”
众人惊诧，为首的少年更是神色复杂。
陆云裳擦干眼泪，拿过桌边滴水的油纸伞，站起身走到大堂中央，竟无人敢拦。
她以伞代剑，挽了个剑花，对众人客客气气道：“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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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篇将与《何时复西归》交替更新，都有存稿，都会平坑。
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我喜欢我的诸位。特别感谢 @林沧浪全球后援会 小天使，如果没有她一直敦促鼓舞，我很难继续创作这两个故事。
我的江湖里应当有这位女侠的一席之地。
最后，祝看到这里的诸位开心快乐，事事顺利，健健康康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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